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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四十三——嵇绍 【风流状】刚刚来到洛阳,有人看到他,不由对司徒王戎赞叹道:真英俊呀,站在人堆里恰如鹤立鸡群!王司徒笑了,说:那你是没见过他爸爸,更帅! 嵇绍平日行为放诞,开朗旷达而又有节制,博学但不杂取,颇有其父遗风,可怜十岁就做了孤儿。 当年在洛阳街头,面对司马昭的屠刀,望着风中颤栗的儿子嵇绍,嵇康曾留下了一句自信的预言:“山公尚在,汝不孤矣!”有我的老伙计山涛兄在,你不会没人关照的。这位耿介任性的父亲,固然对好友山涛的热衷冠冕颇有微词,固然直言拂逆山公的善意荐举而扬言要与之绝交,在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点时,还是将膝下一双儿女,托付给了宅心仁厚的山大哥。 罪人之子啊,山涛终是没有辜负朋友的嘱托,冒着犯颜逆鳞的风险,向司马炎推荐因父罪而赋闲在家的嵇绍。山涛是这样小心翼翼进言的:《尚书.康诰》讲“父子罪不相及”,父与子一方有罪不应相互牵累,嵇绍这小子才能直追春秋大德之人郤缺,足堪任用,让他做个秘书郎吧。司马炎异乎寻常地表现出了宽容大度,谓涛曰:果如你所讲之如此优秀的青年,做秘书郎屈才了,直接让他去当秘书郎的头儿吧! 嵇绍一改其父拂人情面的固执,毅然加入到司马氏团队。先后荣任汝阴太守、豫章内史、徐州刺史、给事黄门侍郎、散骑常侍、国子博士,干得风生水起。父亲的《广陵散》绝响,早已往事随风而去。 司马家八王纷争,命运虽有起伏流转,但嵇绍始终居于心腹之臣的侍中高位。论立场,他更倾向于来路比较正的“不才之子”惠帝司马衷。 这年七月盛夏,东海王司马越挟惠帝北伐成都王司马颖,嵇绍主动挺身随君出征。行前同僚提醒血气满满的嵇绍,今日阁下勇赴国难,可备下良马?嵇绍正色道:大驾亲征,以正驱邪,胜之必然,倘若銮舆遭侵,我之忠义气节在胸,要良马何用?! 理想丰满而现实骨感,王师在荡阴大败,百官侍卫四散而逃,此刻唯有嵇绍庄严整肃,面不改色。对方来势汹汹,箭如雨下,射向銮舆,天子被扔到荒草丛中无人来管,司马衷的面部挨了三箭。见状嵇绍跳下战马,用自己的身体护卫圣驾。敌军一拥而上,团团围住他,将他摁倒在御驾的车辕上,举刀便要砍。司马衷急呼告饶:他是忠臣,不能杀呀!敌首不屑发话:奉太弟(成都王司马颖)令,只留你一人活命,其余格杀勿论!说着手起刀落,斩嵇绍于帝侧,殷红的鲜血飞溅到司马衷的皇袍上。 事后有人要洗去那御衣上的血渍,司马衷断然制止:这是嵇侍中的血,不要洗掉! 【晃漫议】嵇绍的血溅帝衣与嵇康的广陵绝响,殊堪媲美!老子是宁死不仕,儿子是杀身尽忠,父亲更多地得到民间的赞誉,儿子则赢得了官方的嘉奖,志向选取有些南辕北辙,但两代人用身体所谱写出来的,无疑都是生命壮丽的图画。 中国的文人学士,历来显示出一种清高与傲骨,对体制内的褒扬,多有不屑。更何况放到嵇绍身上,《礼》曰:“父之雠,弗与共戴天”,这就有些屈身事贼的意思了!于是乎怒斥他的文字连篇累牍不绝於耳。圣人君子纷纷指责道: 你不该去做司马晋的官,你的不孝等同于犯了通天大罪! 你的死是要为父亲赎罪吗?你以为你效忠的是明君吗?你尽的是愚忠! 你呀向宿敌邀功请赏赚取富贵,“犹禽兽之不知有父也”! 这是历史出给我们的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难题,是非正邪没有谁能说得清。站在人伦的立场上,嵇绍似应牢记家仇,怀刀登殿,刺杀司马氏子孙于朝堂,一腔热血当洒在夺父命者的尸体上;若以江山换代、权力更迭的演进逻辑看,驾辕者易主,乘坐者苍生,苍生能如执鞭者何?嵇康所谨守的曹魏,不也是剽窃自汉刘吗?如若追踪朔源,亘古何姓堪作永忠之君?冤冤相报何时了,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境遇,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和功业追求,敌与友,哪个能把它泾渭划得分明?!更有以德报怨,不也是一种大加提倡不断称颂的美德吗?! 世间没有永恒的正义,人际哪来千载仇家?利益好恶的杠杆驱动着我们每个俗骨凡胎,气节与情操这两样东西,生死安危当前,总是希望别人持有与坚守,搁到自己身上,则时时觉着不异一道藩篱一个束缚。 事不关己的看客多崇敬嵇康,惺惺相惜的勇士皆力挺嵇绍,故文天祥始终欣赏“嵇侍中血”。 【案稽处】《晋书.卷八十九.列传第五十九》:绍始入洛,或谓王戎曰:“昨于稠人中始见嵇绍,昂昂然如野鹤之在鸡群。”戎曰:“君复未见其父耳。” 山涛领选,启武帝曰:“《康诰》有言:‘父子罪不相及。’嵇绍贤侔郤缺,宜加旌命,请为秘书郎。”帝谓涛曰:“如卿所言,乃堪为丞,何但郎也”乃发诏征之,起家为秘书丞。 《资治通鉴.卷第八十五》:乘舆败绩于荡阴,帝伤颊,中三矢,百官侍御皆散。嵇绍朝服,下马登辇,以身卫帝,兵人引绍于辕中斫之。帝曰:“忠臣也,勿杀!”对曰:“奉太弟令,惟不犯陛下一人耳!”遂杀绍。血溅帝衣。......。左右欲浣帝衣,帝曰:“嵇侍中血,勿浣也!” |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