浙南民俗│扦抛球

  农历七月的最后一日，有时是廿九，有时是卅日。这天，是民间传统的地藏菩萨灭生之日，俗称“地藏节”。地藏菩萨，属佛教中四大菩萨之一（文殊、普贤、观音、地藏）。据《地藏十轮经》说，“他安忍不动犹如大地，静虑深密犹如地藏”故名。有关地藏菩萨，在民间有许多传说。宋代《高僧传》记载，地藏菩萨原为新罗国王子，祝发后号“地藏比丘”。唐高宗时期，新罗国王子来到中国，于安徽九华山结庐苦修，后在唐开元二十六年（738）的农历七月三十日，召众告别，跏跌坐化。此后，民间便把七月最末一天定为地藏灭生节。

      佛教文化的传承和各个地方传说均存在差异。在浙南平阳北港区域，这天最具特色的是“扦抛球”。柚子，在闽语中谓之“抛”，柚子上插满香烛也被称成为“扦抛球”。农历七月最后一日晚，人们选择既大又圆的柚子，用一根约一米左右的小竹竿，将一端削尖插入柚子的顶端正中，然后在柚子上插入香和蜡烛，则为“抛球”。在柚子上插香有很多讲究，要一圈一圈地插，大圆套小圆，称“由小到大”；也有似蚊香一样螺旋式地插，称“步步高升”；也有插成文字形的，如“平安吉庆”等。

     这天夜里，最快乐还是属于孩子们。他们拿着插好的“抛球〞找玩伴们相互追逐，远远望去象满天繁星落入凡间，又似一条条火龙在大街小巷舞动......

    本期引潘孝平《扦抛球》

　　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，每年农历七月的最后一天，老镇上就盛行扦抛球的习俗，反正从我记事起，就知道七月廿九扦抛球。在那个洗得发白的年代，在那个文化消遣单一的时期，在那个游戏的童年，扦抛球，对于我们小孩来说，无疑是一件痛快淋漓的事儿。
　　每当老家后院那棵苦楝树悄悄地褪去往日的喧嚣，知了的欢唱渐鸣渐息的时候，老街上的吆喝声鼎沸起来了。“文旦抛，文旦抛，五角一个。”“快来买呀！清甜生水的四季抛……”那黄橙橙的硕大的香抛，对于小孩来说，真是诱惑。伙伴们总是以扦抛球的名义，缠着大人买抛。一些大人往往拗不过，只好掏腰包。在拥有香抛的日子里，伙伴们都显得异常兴奋，饭前饭后的，大伙把抛捧在手中，不停地把玩，比比谁的抛个大，比比谁的抛形美，嗅嗅抛的气味，一条老街酝酿着浓浓的节庆氛围。

　　吉利婆是老街上的百事通，人情世故，啥事都懂。当年在街口的阿女美摊头上，老老少少一堆人围坐在一起闲聊，吉利婆是话匣子，依稀记得她讲到扦抛球的事儿。阿婆说，佛教中有四大菩萨，普陀山有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，峨眉山有大践大行的普贤菩萨，五台山有大智大慧的文殊菩萨，九华山有大誓大愿的地藏王菩萨。今天是古历七月廿九，传说今晚是地藏王的生日。平日里，地藏王闭目坐禅，只有在今夜，当人世间插上地藏香后，地藏王慧眼方开。点一炷香祷告神灵，便可消灾得福。吉利婆的话，大伙将信将疑，对于地藏王菩萨，孩子们懵懵懂懂的，我们只在乎早一点扦上抛球，能够满大街闲逛。
　　晚饭刚过，天才擦黑，小孩就迫不及待地央求大人到埠头殿请香，大伙分头去找破旧的扫帚柄，要是找不到扫帚柄，就找生产队里的熟人讨要一枝筠竹，把竹枝截成一米来长，大人拿菜刀把香抛的顶部切平，再用竹梢在抛的圆心一戳，就成了球杆。然后，在香抛的正中凹处，插上一支红蜡烛。夜色四合了，老街上，大门前，小孩们兴奋地手握球杆，看着大人把蜡烛点亮，将一把棒香燃起来，旋即围绕着红蜡烛一圈一圈地插上棒香，抛球成了。各家门前的抛球次第闪烁起来了，随着香雾袅袅升腾，星星点点的，一条老街仿佛一条猩红的长龙，在暗夜里游荡，那场景真是洋洋大观矣。

　　外婆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，她一贯不许我们仨兄弟碰香。看着人家小伙伴玩得起劲，我们仨兄弟总是死缠烂打“逼”大人点香，每当此际，外婆就以每人两三分钱做诱饵，把我们收买了。为了排遣我的寂寞，爸爸找来小小的油漆罐，在罐沿上打三个眼，用纤细的铁丝系着，固定在一根竹条上，而后，在油漆罐里倒入些许柴油，再放进一小撮棉花，点上，提在手上，火光潋滟的，也蛮可爱。

       大人小孩都在自家门口，守着抛球，看着那熊熊的火焰，小孩们巴不得蜡烛早点燃尽，好举着抛球疯玩。“集合啦！集合啦！”一听到那从街头传来的呼喊声，小孩们呼朋唤友的，有握着大抛球，有拎着小柑灯，我提着油灯，大伙兴高采烈地涌向镇子上的小学。阿旺哥是大伙的头，自然的，大伙都听他发号施令。我们中街的好几十号人马，两人一排，列队集结。空旷的操场，深邃的夜空，熠熠的香火，往日里这朴素的校园被烘托得富丽堂皇。大部队开拔啦，我们唱着童谣，走后街，经八角井，穿过凤尾亭，行进在通往南湖的林间土路上。这一带凤竹森森，孤坟枯骨随现，鬼火闪闪的，要是在大白天，我们三两个小孩也会提心吊胆的，可是今夜，一年到头，也就是今夜，大伙仗着人多，倚着香火气盛，趾高气扬地踏步。那黑咕隆咚的地方，平日里以为有鬼怪出没的，今夜大伙都敢仔细地瞧上一瞧。在欢声笑语中，大伙很快的把那一段荒郊陌路甩在身后，当我们的星星香火融入新街的万家灯火的时候，街上的人们正夹道坐在屋前守香，他们新奇地打量着，俨然迎接我们的凯旋。

      “阿寿，该回家啦！”“阿强，早点回来！”“英，小心烫着！”当大伙进入中街自家地段时，张家阿叔李家阿姨都会有心无心的喊上一嗓子，伙伴们都会随口应着“哦！知道啦！”然后大部队继续挺进。有时会在六门碓，有时会在栏杆桥，有时会在油车路，同新街的大部队，或者上街的大部队不期而遇，熟悉的半生不熟的，大伙嘻嘻哈哈的支应着。好像头头们有约定似的，我们这三股游兵，最后都会在二中洋的打谷场上汇合。通常是先头部队开路，迟到的部队殿后，不知咋的，我们的部队老是居中。立秋的原野，那融和着稻香的微风徐徐拂来，叫人有一丝凉意，但大伙的心是暖融融的。头顶着满天的星光，脚踏着花白的卵石，耳边蟋蟀瞿瞿的鸣唱，身旁小河里的茭白猎猎作响，田间的稻草垛不时有流萤掠过，划出一道道金黄的弧线，远处的龙洋山宛如一位婀娜的冷美人，在默默地注视着。静静的秋夜，静静的田野，因为我们的流光溢彩，而弥漫着一种神秘又空灵的意境。

　　今年的农历七月三十，地藏王生日，是夜，我凭窗远眺，龙洋山依然是一位婀娜的冷美人，但孩子们倾巢出动逍遥游的场景，已难觅其踪了。我怀想起了当年那扦抛球的朴素的岁月，还有那一份火辣辣的快乐。